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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寄愁心与明月

作者:李左 发布时间:2017-04-04 09:58:52 浏览次数:
    清明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到处是盛开的油菜花和返青的麦苗,到处桃红柳绿,看哪儿都是画。记得小时候有次跟母亲“走亲戚”,我指着路边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说:“妈啊——你看,到处都是韭菜炒鸡蛋。”上小学时,妈妈就教我韭菜炒鸡蛋,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到家炒一盘韭菜鸡蛋,可是当时母亲听我说韭菜炒鸡蛋有点莫名其妙,我就对母亲说:“妈啊——你看麦子像韭菜,油菜花像鸡蛋。”母亲听了就笑了,说:“嗯,小乖真聪明。”满眼韭菜炒鸡蛋的香甜里跳跃着母子俩开心的笑声。
  记忆是灵魂里始终照耀着的月光,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抓不住却不能无,那么美好却又如此惆怅断肠。记忆是无比宝贵的珍珠,常常不自觉中就被拨动,在心海里激起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冬日的一个下雨的晚上,老师们开完会,一个清秀的女教师打着伞搀着她的很小的儿子一步一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昏暗的路灯下母子俩大手牵着小手,影子拉得长长的,地上水汪反射的灯光映在儿子眸子里,像小火苗在跳。
  农村夏天傍晚的土路上,树荫浓密,知了在此起彼伏地赛歌,母亲手搀着年幼儿子的手,教儿子:“猫来了狗来了,一吓吓蹲到地……”儿子就欢快地往地上一蹲,一路洒下母子俩的欢笑。
  寒假,儿子跟小伙伴们在田野里疯玩,在被寒风冻裂风干的泥土里翻跟头、捉迷藏、打梭、划几道线玩游戏,在坡子上玩“滑滑梯”,找一根小麦杆用嘴吹气,硬把厚厚的一大块冰块“切下来”,再把厚冰块凿个洞,然后穿上绳子,一个在前面拉一个蹲在冰块上,不小心冰块碰到“泥坷垃”翻了,把蹲在冰块上的人弄趴地上,拉的人和趴在地上的还有路上看的人都哈哈大笑,趴在地上的鼻涕流下来了,用手一抹,就成了大花脸,心里的快乐像白云一样在碧蓝的天空飘荡。母亲常常站在村头高高的屋基上看着她的儿子。儿子看见母亲慈祥地微笑着朝他看,幼小的心里就觉得整个世界是多么的温暖。儿子流鼻涕,母亲就拿手帕给儿子擦“猫屎”,母亲的手帕又干净又好闻。
  有一年,奶奶生病,父亲先回去陪伴奶奶了。母亲随后请假带着12岁的儿子回老家看奶奶,没有直达的公共汽车,就只能坐到高沟,高沟离老家还有二十几里路。母亲第一次单独带儿子回老家,在高沟镇下车后母子俩在路边等车,等了好长时间没车子开过来。儿子那时候觉得自己长大了,就自己“拿主意”站在路边招手拦车,终于有辆卡车停下来,于是母子俩并肩站在卡车后面的车斗里,一路说着话,看着卡车过了一座又一座桥,母亲说好像走错了,儿子也发觉一直没看到路边熟悉的308公路边的“51”里程碑,母子俩就赶紧使劲拍打卡车驾驶室顶盖请司机停车。下车后问一个在公路边搂草的老奶奶才知道到了沭阳县,说这里是“滨海大队,离沭阳县城还有一小截子”。母子俩只好步行走到沭阳县城,找到汽车站打票回头。虽然来回折腾,但能顺利打到票返回,母子俩心情还是快乐的,母亲指着路边一个牌子说“沂涛”,沂涛很有名,报纸上登过的,儿子好奇地问怎么有名的啊?母亲说因为农业生产搞的好啊。
  母亲啊,如果你还在的话,儿子一定会开车带你重走一遍当年的路啊!一定下车看看滨海大队、看看沭阳汽车站还是不是以前那个样子、看看沂涛。晶莹的泪光里母亲还是那样苗条的精神矍铄的,似乎正在对儿子说话的样子!
  儿子上学之前常跟着母亲到学校上班,每天要经过一条小河。夏天的时候小河涨水,就要涉水,母亲背着儿子过河。儿子喜欢玩水,有时候儿子非要自己过河,母亲温暖的手就紧紧攥着儿子的小手,母亲是生怕儿子被水冲走吧?母亲上课的时候,儿子就在办公室玩或到教室外玩耍,有时候跑进教室看着母亲上课,母亲讲着讲着就走到儿子身边摸摸儿子头。转眼儿子上高中了,偶尔母亲看儿子在家,就叫儿子给她抄备课笔记。有一回母亲从学校拿回来一个本子,儿子问母亲这是什么呀,母亲说第一个教师节,儿子一看本子扉页上有一行字:第一个教师节纪念。唉,转眼都已经好多个教师节过去了!儿子曾拿回来一张“教师之家”奖状,儿子继承了母亲的职业,还像母亲那样常会带儿子的儿子去学校玩。
  母亲闲不住,说她家以前是富农,田多,从小就得在田里劳动。那时候母亲白天教书,晚上从“花站”拿花来家绣,每晚昏黄的电灯下母亲一针一线地边绣花边和一家人聊天,简陋的屋子里充满着无限的温馨!
  有一年冬天,母亲说给你们兄弟改善伙食,就卷起裤脚赤脚到抽干了水的池塘里摸螺丝,儿子心疼不让母亲赤脚踩冰冷的淤泥,母亲笑着说没事,你们也下来,人活动起来就不冷了。
  母亲喜欢养小动物,家里养过兔子,母亲说兔子有几个窝,只要被人发现,那个窝它就不再去了。还养过蚕,蚕宝宝很可爱,儿子就忍不住用手拿起来玩,母亲说这样蚕就不肯长了,并叫儿子仔细听蚕吃桑叶的沙沙声,母亲每天带着儿子摘桑叶,给儿子讲蚕什么时候“上山”什么时候吐丝结茧,还因此立了不少规矩。“几家蚕事动,寂寂昼门关”,真是这样的。记忆里,家里养蚕是既辛苦又有趣的一件事。
  院子里照例是要养鸡子的,母亲养了几十只,每只鸡子的个性“脾气”母亲都能说上,母亲说那只芦花鸡刚拿回家的时候跟别的小鸡子打架,输了,结果每天晚上都不敢进鸡窝。那么冷的天,其他鸡子都进窝了,芦花鸡就蹲在鸡窝顶上,母亲每晚得把它抱进鸡窝。只要有一块空地,母亲就会开辟出来种上豆子冬瓜之类的,秋天的青豆子烧小公鸡,香气弥漫在小厨房。
  大约是儿子小学四五年级了,有年暑假母亲说家里鸡子养太多了“吃粮食”,就带着儿子和儿子一个同学一起抓了几只拿到县城卖,三人一路步行,去的路上遇见粮站阿姨家的大孩子从县城步行回家,打过招呼后,母亲跟我们说这孩子有履力,儿子问履力是什么意思啊?母亲就耐心解释。傍晚回到家,脚上长泡子,母亲就用热水给儿子泡脚,母亲问疼吗?儿子说不疼,真没觉得疼。
  母亲是教语文的,上师范的时候学过弹风琴,儿子上五年级的时候,母亲就教儿子学弹琴、吹笛子,可惜儿子太笨,总是学不会,后来一个手指甲被机器夹了,就更不肯学了。儿子做了教师后,偶尔也像母亲那样坐到风琴前按一会琴键,再后来,儿子再坐下来弹风琴,调子里就常常夹着忧伤了。
  以前听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师说他妈妈去世后,他眼泪就像是没有闸门了,当时听了还没什么感觉,可是后来,母亲没了,儿子的泪水真像是没有闸门了。有无数次,儿子触景生泪。有次电视上放一个教师的事迹,儿子看电视里那个女教师清瘦的模样很像母亲,吃着饭就眼泪哗哗的,边哭边说这个人真像妈妈,爱人听了也忍不住抹泪。
  有次中午喝完酒经过三中附近,突然想到曾跟母亲步行经过这里,眼泪就下来了,一路骑车一路抹泪。晶莹的泪光里,母亲比划着手势在给儿子讲着采茶舞曲。采茶舞曲是一首浙江的吴语歌曲,母亲对儿子说“溪水清清溪水长”中的“长”字这样唱就好听,如果那样唱就不好听,母亲边说还边示范给儿子听,儿子天性“憨”,没能学会唱歌,可母亲教儿子“咬字”的情景却忘不了。
  有一次母亲带儿子看《第二次握手》,母亲说这电影拍的不错,是讲的知识分子的故事,儿子虽然一句都没看懂,但似乎对知识分子有了点“感觉”了。母亲是淮安人,有次跟儿子说“淮安口音里会把第一声和第四声混淆”,接着就讲什么叫第一声什么叫第四声。阳光斜照着,在小院子的墙上映出母亲教子的身影。
  教师孩子上学早,14岁那年儿子上高中,一星期没吃到肉,连干饭都没吃饱,周末回家母亲在路口迎儿子,连声说“嗯小乖真能干”,到家就像过年一样“炸坨子”。从小学开始,母亲就会把父亲的藏书找出来给儿子看,《西游记》、《水浒传》、《长缨在手》等等。这些还能半懂不懂地看下去,有天母亲把《简明中国古代哲学史》、《简明中国古代思想史》找出来,对儿子说:“看得懂吗?”儿子翻翻,实在是看不懂也没兴趣啊,可是一颗读书的种子却就这样种下了。如今当儿子给他的儿子买《哲学简史》的时候,才发现这就是不知不觉中的一种传承啊。
  母亲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认识母亲的人都说母亲“是个好人”。母亲很节俭,一家人的日子虽然清贫却又很满足。母亲常带儿子去舅家,走在路上,母亲教儿子认很多植物,春夏秋冬四季都有。“韭菜炒鸡蛋”是清明时节才有的,今年的油菜花又开遍了大地,青苗子又铺满了田野,母亲,母亲,你在哪里?
  记忆是一帧一帧连绵不断的画,那么美好,那么愁闷,永伴着我的人生。今天是清明节,泪水模糊中,似乎又听见母亲说:“嗯,小乖真聪明,菜花配青苗子真像是韭菜炒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