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高邮不只出咸鸭蛋，文风也很盛
引子 高邮不只出咸鸭蛋，文风也很盛
千里风帆一线牵的京杭大运河，自北京出发，沿途经天津、河北、山东、江苏直至浙江杭州，一路上逶逶迤迤，潇潇洒洒。这条完全由我们的祖先用人工开凿的大运河，始凿于公元前五世纪的春秋末期，后经七世纪(隋)和十三世纪(元)两次大规模的扩展，利用天然河道加以疏浚、修凿，全长竞达l794公里，不仅是我国古代伟大水利工程之一，也是世界水利史上的壮举。两千多年来，大运河用她甜美的乳汁哺育了两岸无数的田野、村庄、城镇，为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的繁荣与发展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单说这大运河进入江苏境内后，由清江至扬州段古称邗沟，通称里运河。在这一长不过200公里的运河两岸，就有良田万顷，名城座座，高邮即为其中之一。
说起高邮，有一个流传甚广的谜语，谜面是"航空信"，谜底即是高邮。这条谜语，紧扣高邮两字，以"航空"喻"高"，以"信"指"邮"。想那飞机之发明乃是近代的事，制谜人必是从"邮"想到"航空信"，这才创造出这条堪称平中见奇的谜语。制谜人是否想到高邮确实与邮有关呢?只怕未必。但他这是歪打正着了，高邮之所以叫高邮，真的与邮有着密切的关联呢。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建立通讯体系的国家之一。从殷商开始，即有官办传达信息的机构，谓之邮驿，这邮驿直到辛亥革命才废除。照此算来，我国悠悠邮史已长达三千多年。秦统一中国以后，邮驿发展迅速，也就是从那时起，高邮设邮亭，因邮亭建在高台之上，故名高邮，又名秦邮。这一切，不仅史书上有记载，更难得的是，证明高邮与邮有关的遗迹尚存。1985年，高邮在文物普查中发现位于高邮城南门外的馆驿巷内的盂城驿，消息传出，引起海内外的广泛关注。论我国长达三千年的邮史，其历朝历代建立的邮驿数以万计，何以盂城驿如此引人注目?只因那众多驿站，由于岁月的磨损，风雨的侵蚀，加之天灾人祸，战乱频频，地面遗存已少而又少，成了凤毛麟角。那盂城驿开设于明洪武八年(1375年)，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毁于倭火，清嘉庆、道光年间重修。据明代隆庆年间编修的《高邮州志》记载，盂城驿原规模宏大，计有厅房、库房、廊房、神祠、马房、前鼓楼等50多间，照壁牌楼一座，临运河堤有迎饯宾客的皇华厅，驿旁是秦邮公馆，驿北有驿丞宅一所，驿南有可供上百匹马饮水的马饮塘。1985年发现盂城驿的故址时，虽历尽沧桑，仍有驿站、驿舍、秦邮公馆、驿丞宅、武官厅、马神祠、库房、监房等及部分驿站内木、石遗物，那绿杨环绕的马饮塘依然存在。海内外专家闻讯赶来高邮考察后一致认为：盂城驿实乃全国罕见、规模最大、保存较好的古驿站遗存。
盂城驿遗址的发现意义非常，它使人们清楚地看出高邮因邮诞生，依邮发展的历史轨迹。一座城市，一个地区的孕育、诞生，从一开始就与邮有如此血肉般关系，此后二千多年的经济、文化的发展又都得力于邮传的巨大推动，这在全国、全世界恐怕也不多见。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人们赞誉高邮"一支'邮'字歌，从古唱到今"了。
高邮气候温和，景色宜人，物产众多，资源丰富，历来被，人们称之为鱼米之乡，是大运河畔的一颗明珠。高邮又是人才辈出之地，尤其是文坛俊杰，层出不穷。北宋杰出的婉约派词人秦少游，明代著名散曲家王磐，清代经学大师王念孙、王引之父子等均是高邮人。但不知怎的，外地人提起高邮，仍只记得：高邮盛产大鸭蛋，尤其盛产双黄大鸭蛋。这虽是事实，但并非高邮全貌。高邮人对此心存不服，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见人就解释："我们那里不只有双黄大鸭蛋......"以致时间一长，也只好默认了。进入八十年代以后，各地为吸引外资，加大改革开放力度，挖空心思办这个节，那个节，高邮一些领导受到启发，学时髦，赶浪潮，有一年也搞了个"双黄蛋节"。这一来，高邮真是与双黄大鸭蛋脱不尽干系了。但有一位高邮人，一位海内外驰名的大作家，对此很不以为然。他无限挚爱家乡，也喜食高邮大鸭蛋，但他明确反对把高邮仅仅与鸭蛋联系在一起。这人就是汪曾祺。
1986年秋，汪曾祺在《雨花》杂志发表题为《故乡的食物》的散文，其中《端午节的鸭蛋》一节这样写道：
我的家乡是水乡。出鸭。高邮大麻鸭是著名的鸭种。鸭多，鸭蛋也多。高邮人也善于腌鸭蛋。高邮咸鸭蛋于是出了名。我在苏南，浙江，每逢有人问起我的籍贯，回答之后，对方就会肃然起敬："哦，你们那里出成鸭蛋!"上海的卖腌腊的店铺里也卖成鸭蛋，必用纸条特别标明："高邮成蛋"。高邮还出双黄鸭蛋。别处鸭蛋也偶有双黄的，但不如高邮的多。可以成批输出......我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是不大高兴的，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
1989年4月，汪曾祺为家乡一位作者的书写序，在这篇题为《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的序文中，他特地写上这样一段话：
说起高邮，'很多人只知道高邮出成鸭蛋。上海卖成鸭蛋的店铺里总要用一字条特别标明："高邮成鸭蛋"。我们那里的咸鸭蛋确实很好，筷子一扎下去，吱--红油就会冒出来。不过敝处并不只是出成鸭蛋，我们家乡还出过秦少游，出过研治训诂学的王氏父子，还有一位写散曲的王西楼。文风不可谓不盛。
1991年6月，汪曾祺应吉林省的《作家》杂志之邀，写总题为《逝水》的自传体系列散文。在第一篇《我的家乡》中，汪曾祺在饱含深情地写了高邮的风俗、风土、风情之后，再次郑重写道：
我的家乡不只出咸鸭蛋。我们还出过秦少游，出过散曲家王磐，出过经学大师王念孙、王引之父子。
汪曾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同意把高邮总是与成鸭蛋联系在一起，这其实表现了他对本应含更广泛、更深刻、更厚实的社会文化内蕴的故乡高邮的无限挚爱之情。确实，对高邮这样一个物产丰富、人才辈出、历史悠久、前途无限的里下河地区的名城重镇，又岂是一个咸鸭蛋能概括其特征?仅以人杰而论，高邮除了汪曾祺多次提到的文坛大家之外，还有许多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历史的、科技的各方面的优秀人才，他们为中华民族文明贡献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他们是高邮人的骄傲。时至今日，汪曾祺也以他文学创作上的重大成就，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南京一位著名作家在参观了高邮的文游台、王氏纪念馆等文化胜迹以后，就曾欣然提笔写下"古有秦少游，今有汪曾祺"的诗句，得到人们的广泛赞同。
我个人认为，在高邮这块古老而文明的土地上出现一位汪曾祺，不是偶然的事情。只要了解汪曾祺对家乡的热爱，了解汪曾祺从小就接受高邮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历史的、文化的环境和气氛的熏陶，就会明白，大运河的水气已经浸入汪曾祺的血肉，还有秦少游、王磐：王氏父子等高邮文杰的成就，不仅影响了汪曾祺的性格，事实上也影响了他作品的风格，这一切，再加上汪曾祺自身的勤奋努力，他之成长为当代中国臼成一格的作家，不仅是必然，而且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在当今文坛，汪曾祺的小说、散文受到广大读者的真心喜爱与热烈欢迎，他的作品在海外也产生越来越广泛的影响。人们在读了他的作品以后，希望有一本《汪曾祺传》，帮助他们进一步了解汪曾祺。以我之能力，深知不堪承担此重任，但作为汪曾祺的同乡，又似乎对此有不容推辞的责任。这本《汪曾祺传》，试图从汪曾祺的生平切入，以他的文学创作生涯为纲，写他的成长与发展，概述其创作成就，描绘其文学道路上的不懈追求。熟悉汪曾祺的作品和他的为人的人都知道，汪曾祺为人随和朴实，且风趣自然，为了尽可能写出这一点，我在写作时有意不采用常见的名人传记写法，不求太规整，但愿潇洒自然些，这样写，也许不太像传，有可能让文学研究者们感到某种失望，但将会赢得更多读者，特别可能受到年轻人的喜爱，我自信这一点。